第5章 更進一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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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會不會忽然的出現，在街角的咖啡店。
——《好久不見》
知道自己安全後，邱萱一上車就完全放松下來，只一個呼吸的瞬間便沈沈睡過去。
同樣坐在後座的趙家欣看一眼邱萱，輕聲問開車的人：“擇良哥，你騙那個人的吧？”
“嗯。”孫擇良沒有察覺到，自己語氣上帶著的輕松，他通過鏡子看向後面，朝後面指指後風窗，說：“那上面有抽紙，你拿一盒。”
“哦。”趙家欣轉身，伸手取抽紙。
抽紙被一本招聘的廣告蓋著，趙家欣拿紙抽自然也看見了招聘廣告，奉良生招聘基層管理人員的廣告。
“我們去哪兒？”趙家欣把招聘廣告拿在手裏。
“我那兒。”孫擇良通過後視鏡，清楚地看見趙家欣的行為。
邱萱的身上，沒有身份證，手機也關機。
他本可以用自己的身份證開一間房，把醉酒的女人扔進去，但孫擇良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那樣做！
嘖。
盛世集團的建築從來都價格不菲，盛世易居-家別墅的這套房子，是曹炎生送給他的畢業禮物。
那年的那件事後，正巧趕上奉良生談下一筆大合同，曹炎生和職員們慶祝過後，又把大院裏的那幫兄弟喊出來喝酒。
那天，是他孫擇良人生中第一次喝醉。
喝醉的他趴在曹炎生的肩頭，哭著說：“哥，你一定要混出個樣子來......我現在拿不出二十萬，我也沒有別墅，但我一定會讓他們後悔......”
後來他大學畢業時，作為畢業禮物，曹炎生送了一套別墅給孫擇良這個合作夥伴。
然而，孫擇良本人早就忘了那次醉酒後的胡言亂語，收到別墅時，他權當曹炎生是賺了錢沒地兒花，可勁兒豪呢。
那時，曹炎生笑著在他後背拍了一巴掌，說：“三兒啊，相信哥，以前的日子和以後的日子，絕對不一樣！”
是啊，真的不一樣了呢。
......
邱萱睡的癱成一堆泥，一路被孫擇良背進客房。
“你先看著點她。”孫擇良把客房的加濕器打開，對趙佳欣說：“我去給你弄點吃的。”
“我想喝酸湯。”
趙家欣的笑容，和孫擇良記憶裏的一模一樣。男人點點頭，說了一聲“好”，然後轉身出去。
很快，孫擇良煮好酸湯，還順帶煮了醒酒湯，把趙家欣喚出來吃宵夜後，他端著醒酒湯走進客房。
他並不關心這個陌生的女人，只是身為醫生，他本能的想要照顧這個女醉鬼。
餐桌前，看著眼前熱氣氤氳的飯菜，趙家欣的眼淚不爭氣地無聲落下。
擇良哥來S市之前，一直和她在一個學校上學，她的父母常年在外面打工，而爺爺奶奶，時常會單獨帶著她的弟弟，去市裏的她二叔家小住。
她家裏只剩下她一人時，後院的擇良哥就會把她喊去他家吃飯。
擇良哥的家人也都工作忙，大多時候都是他在照顧年幼的弟弟妹妹，順帶再照顧她。
擇良哥會做飯，擇良哥做的飯也很好吃......
邱萱的手機和孫擇良的一個牌子，給邱萱手機充上電，可以開機後，趙家欣替邱萱接了兩個電話，一個是來電顯示是“姐”，另一個來電顯示是“阿麗”。
邱萱的姐姐和姐夫很快趕來，將在客房裏睡的昏天黑地的邱萱弄走。
偌大的別墅裏，一時只剩下廚房裏的孫擇良和趙家欣。
吃完夜宵，趙家欣坐在餐桌前低頭不語，孫擇良站在流理臺前，背對著她，不知道在搗鼓什麽。
“擇良哥。”趙家欣走過去，窮盡畢生勇氣，從後面抱住了那人，雙手正好落在某個危險地帶的附近，她說：“我好想你。”
“撒嬌啊？”男人轉過身來用手指點點她額頭，不著痕跡地離開她的圈抱，搖頭淺笑：“撒嬌也不行，碗筷你刷定了。”
“唔......好吧，我刷碗......”趙家欣低下頭，一副偷懶未能得逞的失落。
在海客瀛洲工作將近一年，收入沒有增加多少，演技倒是有所增益，趙家欣眸子裏變的沈沈無光。
孤男寡女，如果有情 事發生那麽也是再自然不過，可她忘了，這男人是孫擇良，自制力超乎常人的孫擇良。
......
孫擇良真的沒有再把趙佳欣送回她的出租屋，原本說今天帶她出去吃飯的，結果被半路殺出的酒鬼給攪黃了。
深夜裏，趙家欣在客房裏翻來覆去睡不著，她有些認床。
在海客瀛洲裏工作，高雅低俗的事大大小小都見過一些。
曾有在醫院工作的客人們在飯桌上侃大山，他們說，某科的醫生最是硬不起來，因為他們早已麻木，骨科的醫生情 欲最重，因為他們整天給人鋸胳膊鋸腿......
可是，身為骨科醫生的那個人，沒有呢。
那人生的好看，不是現在流行的那種好看，而是一種很正派的好看。
那人的父親和祖父都是軍人，從小耳濡目染下，那人的周身自帶著威嚴。
那人臉龐剛毅，那人的神情時常淡漠，眉眼間卻總帶著幾分柔和。
可是......那人對自己沒有男女之愛。而自己，也已經配不上那個人了，不是麽？
可如果是這樣，那自己現在算什麽呢？
幾乎一夜未眠的趙佳欣，天光未亮就悄悄離開了。
她不是不知廉恥，只是至今她好像才知道，有些東西是沒有變，時光消磨，變的是人心，而我們也再回不到夕陽燦爛的那天。
孫擇良習慣性地早早起來，在房子裏找一圈，除了他外空無一人。
看著兩間客房，孫擇良有些恍惚，好像昨天晚上到現在，這座房子裏從來都只有他一個人，清冷無聲。
長長的舒口氣，像往常一樣，簡單收拾一番後，孫擇良驅車去上班。
///
醫院今天忙碌的不似往常。
一大早，在醫生上班之前，一幫扛著拍攝機器、脖子上掛著工作證的人，就已經埋伏在了科室各個角落。
電視臺要拍遍醫院的各個科室，八個攝制組，沒有腳本，沒有預設對象，沒有在醫院安裝固定攝像頭，每一個畫面都要攝像扛著機器親手拍攝。
醫生們都希望攝制組不要拍那種醫生一定可以妙手回春的片子，他們只希望攝制組和雜志社能替他們講清現代醫學的可為與不可為。
因為長期以來，公眾心目中的醫生，一直是能夠妙手回春、起死回生的人，這對他們來說壓力太大。
所以拜托一定要還原真實——在現代科技下，有些病人可以挽救，而有些病人，醫生只能盡力。
老老實實記錄，真真正正表達。把現實呈遞給觀眾，讓他們自己尋找答案，理解生死。
攝制組的預計拍攝時間可以很久，但他們雜志社不一樣，他們沒有這麽長的時間周期。
雜志社選擇分期進行，首先是骨科，記錄的對象主要有三個人：骨三科主任、著名骨科教授原國福，主任醫師皇甫漢良，以及副主任醫師溫尚陳。
他們要做的是為紀錄片暖場，於是雜志社的一行人，早已分工明確地埋伏在了骨三科。
“孫醫生早。”孫擇良一進門，護士小雯就精神氣兒十足地和打打招呼。
“早。”孫擇良點點頭，邊走邊解外套扣子。
這是他這幾年來的習慣：一進更衣室就把外套脫掉再順手把工作服穿上，然後開始忙碌的一天。
因為只要踏進辦公室，手裏的活就會忙的他連口水都沒工夫喝，一秒鐘都浪費不得。
結果一進門就和人撞了個滿懷。
“對不起，對......恩，孫醫生？”編外人員邱萱抱著一疊文件，被相撞的力道反彈，連著退了好幾步，情急之下差點脫口喊“恩公”。
孫擇良眉心微攏，還沒說什麽，他的白袍就被同事何敬宗兜頭扔來：“快點，早會。”
科室的早交班會每天早上七點十五準時開始，時長二十分鐘，地點在骨三科大辦公室。
大辦公室裏早擠著三撥人——醫生、攝制組、雜志社。
邱萱一路小跑，跟在孫擇良身後進來。
孫擇良直奔自己老大身後，邱萱從人堆裏扒拉出一條縫，又鉆又擠地來到提前踩好的點——墻角。
她左邊是一個仿真的人體骨架模型，右邊是一排放著觀片燈的桌子，斜前方幾步遠是一排並肩而立的實習醫生，她的對面，孫擇良拿著一個書寫板夾，筆直地站在一個神情溫和的年輕男醫生身後。
陸陸續續的人還在往屋子裏進，邱萱伸手摸摸骨頭架人的右手小拇指尾端，低聲說，早上好。
七點五十分整，會議開始。
昨晚值班的醫生輪流報告值班內容，然後是主任的例行提問、答疑與工作安排。
八點十五分，會議還在繼續，通過半掩著的辦公室門，能看見有三三兩兩的病人或家屬，聚在門外，正探頭探腦地往辦公室裏瞅。
八點二十分整，原主任口中“散會”的“會”字聲還沒落，等在外面的人就已經推門進來。
主任要帶著人去例行查房，等著見醫生的患者或家屬急著往裏進。
一撥人進來的同時，還有一撥白大褂要出去，原本還算大的大辦公室裏此時一派擁擠。
邱萱站在原地，右手邊是X射線膠片觀片燈，左手邊是比她個子還高的人體骨架模型，看著這樣的現場，她想起了周末的豐良生生活廣場，嘴角不禁微微上揚起來。
她一時也動不了步子，並且她也不打算走出這個角落，去為原本就擁擠的大辦公室增加交通負擔，便站在原地沒有動。
“讓一下。”男人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。
邱萱下意識地側身讓路，一旁，男人蹲下身來把一個插頭插進電路板。
“你不去查房嗎？”邱萱一手捏著一桿筆，一手拿著記錄用的小本子，本子上別著一支錄音筆。
孫擇良站起來，把一張CT片子往燈上插，聞言，他垂眸看一眼被他堵到墻角的人，他記得這個女人的臉，昨晚見過，方才還撞了他一下，直撞得他胸口現在還隱隱作疼。
再看看她脖子上掛著的工作證，孫擇良說：“查，但老大還在那邊。”他說著向大辦公桌那邊擡了一下下巴。
辦公桌前，一位神色溫和的男醫生坐在轉椅上，正被一群人圍著，嘰嘰喳喳爭先恐後地問著什麽。
隱藏在最佳拍攝角度的攝像機，也是閃著紅燈一路緊追著那個醫生。
哦！邱萱想起來了——孫擇良的老大，是附屬醫院骨科最年輕的副主任醫師、副教授——溫尚陳！
邱萱收回視線，微微仰起頭，再次看向離她只有半步之遙的，正側身對著她的孫擇良。他站在觀片燈前，身形挺拔，舉止自若地和患者家屬溝通。
可能是患者家屬沒明白他的話，孫擇良轉過身來蹲到一旁的骨架模型前給家屬講解：
“從片子上看，情況和我們之前判斷的一樣。”他伸出修長的左手食指，用指腹在模型的右邊膝關節有規律的一點一點：“但昨天我們在放射科看了重建圖像，股骨遠端、脛腓骨近端多發骨質中斷，膝關節失去正常的對合關系......”
“那就是兩根骨頭對不上了的意思唄？”家屬打斷孫擇良，語氣不知為何忽然變得有些沖，臉色更是不好。
“可以這麽理解。”孫擇良點著頭收回手指：“但現在的主要問題不是這個。”
“那是什麽？”家屬的表情有些......猙獰。
邱萱想，這個家屬會不會突然抽出一把刀撲向孫擇良呢？
如果發生這種事，邱萱知道，自己一定會奮不顧身的撲過去護著那人......
孫擇良當然不可能知道邱萱腦子裏的這一出年度大戲，他抿抿嘴，站起身來，說：“CT片看的可能不是太清晰，重建圖像裏我們可以看到，在膝關節周圍有多發的骨碎片……”
說著，他從桌子上翻找出來一張照片，指給患者家屬看，“你看，就是類似的這種，所以，以你丈夫現在的情況來看，筋膜間室綜合征幾率很大，軟組織和血運要比骨折更嚴重。”
這是邱萱第一次聽孫擇良說這麽多話，她估計這位四十多歲的家屬大姐沒聽懂孫擇良的話，因為邱萱也聽不懂，什麽什麽綜合血運癥？
孫擇良擡手抽筆，卻在白袍左胸口的口袋裏摸了個空。他側過頭，沈靜無波的眸子直直的看向站在墻角的人：“借一下你的筆和紙。”
“哦。”邱萱聽話地遞上手裏的筆記本和筆。
男人接過紙筆，彎下腰把筆記本攤開在桌角，開始寫寫畫畫地給情緒有些不穩定的家屬耐心解釋起來。
陽光弱弱的從窗戶照進來，頭上的燈管明亮刺眼，邱萱歪歪腦袋，眼前的這個人，很帥。
///
作為資深編輯，徐麗手底下有好幾個得力的徒弟，此番被她帶來醫院的卻只有三個。
這次的工作，周期相對較長，對編輯的功力和筆力都是一個不小的考驗，好多孩子還都不到火候，卻又不能連機會都不給，她只能邊帶著他們邊工作。
於是她把搭檔邱萱也拉了過來，說是為了幫她分擔任務，實則是想順帶給傻萱制造一個向恩人報答救命之恩的機會。
徐麗親自帶著徒弟和組裏的人一起工作，扔下邱萱一個人，孤魂野鬼似的，毫無章法的在科室裏亂晃。
孫擇良一直不明白為什麽邱萱這半吊子人緣這麽好，整天嘻嘻哈哈的，不和同事一起工作不說，偏巧她還逮著誰都能自來熟地、像模像樣地問上幾個問題。
而對於邱萱來說，她覺得科室裏的醫務人員都很和善，除了特別忙碌時護士長誰都敢罵以外，這幫穿白大褂的人其實都挺可愛的。
……
入訪醫院已經六天。
六天裏，十五場急診轉骨科的車禍，一起高空墜落，數百名患各種骨科疾病的病人來往如梭，他們有的拿了藥走人，有的痛苦地住進來又高興地離開，而有的，則從這裏永遠離去。
某一瞬間，看著只能依靠病情來辨認病人的眾醫護，邱萱似乎知道了孫擇良不記得自己的原因——她和前來求醫的蕓蕓眾生一樣，只是孫醫生精湛醫術下被救治的傷患之一——縱然一方是欲報救命之恩，奈何一方卻當是舉手之勞。
明月，大江。
第七天，周末。
午飯後短暫的休息時間，科室裏沒有上午那麽忙。
上了級別的醫生都有自己的私人辦公室，為數眾多的主治醫生、住院醫生、實習醫生都在大辦公室裏辦公。
但除了主任，其他老師們大多數時候也還都是和大家一起在大辦公室裏辦公，比如溫尚陳，比如陸蒙恩等等。
中午吃午飯前，一位被腰椎間盤突出折磨多年的、如今終於康覆出院的患者，敲鑼打鼓的給骨三科的一位超級年輕的副主任醫師送來一面錦旗。
電視臺攝制組自然要抓這樣一個醫患情深的感人情節。只是，趁攝像對著患者去探究情感，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卷著錦旗落荒而逃。
現在，那位落荒而逃的副主任醫師正身上披著榮譽錦旗，安靜的趴在辦公桌的一角完善病歷，他身後，榮譽錦旗上黃色的穗子長長的，直拖到地上。
一位姓彭名叫彭斐然的女醫生要給這位副主任醫師拍照發微博，但每次彭醫生正要按下拍攝鍵時，這位副主任醫師都會笑嘻嘻地把臉對著鏡頭。
“陸兒，陸蒙恩！你能不能正經點，裝個被我偷拍的樣子嘛，快點！”彭醫生舉著手機半蹲在過道上，換著角度尋找合適的視角。
陸蒙恩醫生有些為難的搓搓耳垂，擡起頭看著彭醫生說：“來不了啊，我這人鏡頭感太強了，控制不住。”
大家夥被陸醫生的話語和表情逗樂，彭醫生幹脆換個角度隨便拍了一張。
“你這鏡頭感差的遠著呢。”彭醫生拍好照片後開始編輯微博，邊說：“哎，就走廊那頭，那位，那不止鏡頭感啊，人家演技爆棚的時候，連溫老大那好脾氣都hold不住......”
彭醫生說的是骨三科著名的釘子戶，如今正賴在病房裏恢覆入院時的體重。
觀片燈和骨架模型之間的角落裏放著一張凳子，是高悅高醫生從值班醫生休息室裏給邱萱搬來的——傳說是孫擇良還是實習醫生時坐的凳子，而凳面的邊角處，也確實有一個記號筆寫的“孫”字，小小的，被磨得發亮。
此刻，邱萱正捧著紙筆，安靜的坐在凳子上。
她安靜地聽這些忙裏偷閑的白袍們聊趣事，安靜地偷看某個埋頭寫病歷的人。
醫生們聊天的內容很廣，卻又三句話不離本行。
從科室裏的萬年釘子戶，到專吃人血饅頭的醫鬧；從泌尿科女醫生的微博，到婦產科的男醫生；從某個醫生接手過的病歷，再到這個月某醫學雜志上發布的最新期刊……
他們守在科室的一方土地上，幾乎寸步不離，卻能放眼天下，見聞甚廣，見識甚深，邱萱佩服之至。
孫擇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，埋頭寫著今天最新的病歷，好像同事們低言淺笑的聊天對他沒有絲毫影響。不過，病歷寫著寫著，孫醫生枕著胳膊趴在桌子上睡著了。
陸蒙恩站起來，好心地把披在身上的錦旗蓋到孫醫生身上。
他看著錦旗咂嘴搖頭：“嘖，你們說送這個有啥用？醫院又不會給我漲工資，還不如送香蕉來的實惠，我都好久沒能安穩地上個大廁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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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《好久不見》
知道自己安全後，邱萱一上車就完全放松下來，只一個呼吸的瞬間便沈沈睡過去。
同樣坐在後座的趙家欣看一眼邱萱，輕聲問開車的人：“擇良哥，你騙那個人的吧？”
“嗯。”孫擇良沒有察覺到，自己語氣上帶著的輕松，他通過鏡子看向後面，朝後面指指後風窗，說：“那上面有抽紙，你拿一盒。”
“哦。”趙家欣轉身，伸手取抽紙。
抽紙被一本招聘的廣告蓋著，趙家欣拿紙抽自然也看見了招聘廣告，奉良生招聘基層管理人員的廣告。
“我們去哪兒？”趙家欣把招聘廣告拿在手裏。
“我那兒。”孫擇良通過後視鏡，清楚地看見趙家欣的行為。
邱萱的身上，沒有身份證，手機也關機。
他本可以用自己的身份證開一間房，把醉酒的女人扔進去，但孫擇良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那樣做！
嘖。
盛世集團的建築從來都價格不菲，盛世易居-家別墅的這套房子，是曹炎生送給他的畢業禮物。
那年的那件事後，正巧趕上奉良生談下一筆大合同，曹炎生和職員們慶祝過後，又把大院裏的那幫兄弟喊出來喝酒。
那天，是他孫擇良人生中第一次喝醉。
喝醉的他趴在曹炎生的肩頭，哭著說：“哥，你一定要混出個樣子來......我現在拿不出二十萬，我也沒有別墅，但我一定會讓他們後悔......”
後來他大學畢業時，作為畢業禮物，曹炎生送了一套別墅給孫擇良這個合作夥伴。
然而，孫擇良本人早就忘了那次醉酒後的胡言亂語，收到別墅時，他權當曹炎生是賺了錢沒地兒花，可勁兒豪呢。
那時，曹炎生笑著在他後背拍了一巴掌，說：“三兒啊，相信哥，以前的日子和以後的日子，絕對不一樣！”
是啊，真的不一樣了呢。
......
邱萱睡的癱成一堆泥，一路被孫擇良背進客房。
“你先看著點她。”孫擇良把客房的加濕器打開，對趙佳欣說：“我去給你弄點吃的。”
“我想喝酸湯。”
趙家欣的笑容，和孫擇良記憶裏的一模一樣。男人點點頭，說了一聲“好”，然後轉身出去。
很快，孫擇良煮好酸湯，還順帶煮了醒酒湯，把趙家欣喚出來吃宵夜後，他端著醒酒湯走進客房。
他並不關心這個陌生的女人，只是身為醫生，他本能的想要照顧這個女醉鬼。
餐桌前，看著眼前熱氣氤氳的飯菜，趙家欣的眼淚不爭氣地無聲落下。
擇良哥來S市之前，一直和她在一個學校上學，她的父母常年在外面打工，而爺爺奶奶，時常會單獨帶著她的弟弟，去市裏的她二叔家小住。
她家裏只剩下她一人時，後院的擇良哥就會把她喊去他家吃飯。
擇良哥的家人也都工作忙，大多時候都是他在照顧年幼的弟弟妹妹，順帶再照顧她。
擇良哥會做飯，擇良哥做的飯也很好吃......
邱萱的手機和孫擇良的一個牌子，給邱萱手機充上電，可以開機後，趙家欣替邱萱接了兩個電話，一個是來電顯示是“姐”，另一個來電顯示是“阿麗”。
邱萱的姐姐和姐夫很快趕來，將在客房裏睡的昏天黑地的邱萱弄走。
偌大的別墅裏，一時只剩下廚房裏的孫擇良和趙家欣。
吃完夜宵，趙家欣坐在餐桌前低頭不語，孫擇良站在流理臺前，背對著她，不知道在搗鼓什麽。
“擇良哥。”趙家欣走過去，窮盡畢生勇氣，從後面抱住了那人，雙手正好落在某個危險地帶的附近，她說：“我好想你。”
“撒嬌啊？”男人轉過身來用手指點點她額頭，不著痕跡地離開她的圈抱，搖頭淺笑：“撒嬌也不行，碗筷你刷定了。”
“唔......好吧，我刷碗......”趙家欣低下頭，一副偷懶未能得逞的失落。
在海客瀛洲工作將近一年，收入沒有增加多少，演技倒是有所增益，趙家欣眸子裏變的沈沈無光。
孤男寡女，如果有情 事發生那麽也是再自然不過，可她忘了，這男人是孫擇良，自制力超乎常人的孫擇良。
......
孫擇良真的沒有再把趙佳欣送回她的出租屋，原本說今天帶她出去吃飯的，結果被半路殺出的酒鬼給攪黃了。
深夜裏，趙家欣在客房裏翻來覆去睡不著，她有些認床。
在海客瀛洲裏工作，高雅低俗的事大大小小都見過一些。
曾有在醫院工作的客人們在飯桌上侃大山，他們說，某科的醫生最是硬不起來，因為他們早已麻木，骨科的醫生情 欲最重，因為他們整天給人鋸胳膊鋸腿......
可是，身為骨科醫生的那個人，沒有呢。
那人生的好看，不是現在流行的那種好看，而是一種很正派的好看。
那人的父親和祖父都是軍人，從小耳濡目染下，那人的周身自帶著威嚴。
那人臉龐剛毅，那人的神情時常淡漠，眉眼間卻總帶著幾分柔和。
可是......那人對自己沒有男女之愛。而自己，也已經配不上那個人了，不是麽？
可如果是這樣，那自己現在算什麽呢？
幾乎一夜未眠的趙佳欣，天光未亮就悄悄離開了。
她不是不知廉恥，只是至今她好像才知道，有些東西是沒有變，時光消磨，變的是人心，而我們也再回不到夕陽燦爛的那天。
孫擇良習慣性地早早起來，在房子裏找一圈，除了他外空無一人。
看著兩間客房，孫擇良有些恍惚，好像昨天晚上到現在，這座房子裏從來都只有他一個人，清冷無聲。
長長的舒口氣，像往常一樣，簡單收拾一番後，孫擇良驅車去上班。
///
醫院今天忙碌的不似往常。
一大早，在醫生上班之前，一幫扛著拍攝機器、脖子上掛著工作證的人，就已經埋伏在了科室各個角落。
電視臺要拍遍醫院的各個科室，八個攝制組，沒有腳本，沒有預設對象，沒有在醫院安裝固定攝像頭，每一個畫面都要攝像扛著機器親手拍攝。
醫生們都希望攝制組不要拍那種醫生一定可以妙手回春的片子，他們只希望攝制組和雜志社能替他們講清現代醫學的可為與不可為。
因為長期以來，公眾心目中的醫生，一直是能夠妙手回春、起死回生的人，這對他們來說壓力太大。
所以拜托一定要還原真實——在現代科技下，有些病人可以挽救，而有些病人，醫生只能盡力。
老老實實記錄，真真正正表達。把現實呈遞給觀眾，讓他們自己尋找答案，理解生死。
攝制組的預計拍攝時間可以很久，但他們雜志社不一樣，他們沒有這麽長的時間周期。
雜志社選擇分期進行，首先是骨科，記錄的對象主要有三個人：骨三科主任、著名骨科教授原國福，主任醫師皇甫漢良，以及副主任醫師溫尚陳。
他們要做的是為紀錄片暖場，於是雜志社的一行人，早已分工明確地埋伏在了骨三科。
“孫醫生早。”孫擇良一進門，護士小雯就精神氣兒十足地和打打招呼。
“早。”孫擇良點點頭，邊走邊解外套扣子。
這是他這幾年來的習慣：一進更衣室就把外套脫掉再順手把工作服穿上，然後開始忙碌的一天。
因為只要踏進辦公室，手裏的活就會忙的他連口水都沒工夫喝，一秒鐘都浪費不得。
結果一進門就和人撞了個滿懷。
“對不起，對......恩，孫醫生？”編外人員邱萱抱著一疊文件，被相撞的力道反彈，連著退了好幾步，情急之下差點脫口喊“恩公”。
孫擇良眉心微攏，還沒說什麽，他的白袍就被同事何敬宗兜頭扔來：“快點，早會。”
科室的早交班會每天早上七點十五準時開始，時長二十分鐘，地點在骨三科大辦公室。
大辦公室裏早擠著三撥人——醫生、攝制組、雜志社。
邱萱一路小跑，跟在孫擇良身後進來。
孫擇良直奔自己老大身後，邱萱從人堆裏扒拉出一條縫，又鉆又擠地來到提前踩好的點——墻角。
她左邊是一個仿真的人體骨架模型，右邊是一排放著觀片燈的桌子，斜前方幾步遠是一排並肩而立的實習醫生，她的對面，孫擇良拿著一個書寫板夾，筆直地站在一個神情溫和的年輕男醫生身後。
陸陸續續的人還在往屋子裏進，邱萱伸手摸摸骨頭架人的右手小拇指尾端，低聲說，早上好。
七點五十分整，會議開始。
昨晚值班的醫生輪流報告值班內容，然後是主任的例行提問、答疑與工作安排。
八點十五分，會議還在繼續，通過半掩著的辦公室門，能看見有三三兩兩的病人或家屬，聚在門外，正探頭探腦地往辦公室裏瞅。
八點二十分整，原主任口中“散會”的“會”字聲還沒落，等在外面的人就已經推門進來。
主任要帶著人去例行查房，等著見醫生的患者或家屬急著往裏進。
一撥人進來的同時，還有一撥白大褂要出去，原本還算大的大辦公室裏此時一派擁擠。
邱萱站在原地，右手邊是X射線膠片觀片燈，左手邊是比她個子還高的人體骨架模型，看著這樣的現場，她想起了周末的豐良生生活廣場，嘴角不禁微微上揚起來。
她一時也動不了步子，並且她也不打算走出這個角落，去為原本就擁擠的大辦公室增加交通負擔，便站在原地沒有動。
“讓一下。”男人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。
邱萱下意識地側身讓路，一旁，男人蹲下身來把一個插頭插進電路板。
“你不去查房嗎？”邱萱一手捏著一桿筆，一手拿著記錄用的小本子，本子上別著一支錄音筆。
孫擇良站起來，把一張CT片子往燈上插，聞言，他垂眸看一眼被他堵到墻角的人，他記得這個女人的臉，昨晚見過，方才還撞了他一下，直撞得他胸口現在還隱隱作疼。
再看看她脖子上掛著的工作證，孫擇良說：“查，但老大還在那邊。”他說著向大辦公桌那邊擡了一下下巴。
辦公桌前，一位神色溫和的男醫生坐在轉椅上，正被一群人圍著，嘰嘰喳喳爭先恐後地問著什麽。
隱藏在最佳拍攝角度的攝像機，也是閃著紅燈一路緊追著那個醫生。
哦！邱萱想起來了——孫擇良的老大，是附屬醫院骨科最年輕的副主任醫師、副教授——溫尚陳！
邱萱收回視線，微微仰起頭，再次看向離她只有半步之遙的，正側身對著她的孫擇良。他站在觀片燈前，身形挺拔，舉止自若地和患者家屬溝通。
可能是患者家屬沒明白他的話，孫擇良轉過身來蹲到一旁的骨架模型前給家屬講解：
“從片子上看，情況和我們之前判斷的一樣。”他伸出修長的左手食指，用指腹在模型的右邊膝關節有規律的一點一點：“但昨天我們在放射科看了重建圖像，股骨遠端、脛腓骨近端多發骨質中斷，膝關節失去正常的對合關系......”
“那就是兩根骨頭對不上了的意思唄？”家屬打斷孫擇良，語氣不知為何忽然變得有些沖，臉色更是不好。
“可以這麽理解。”孫擇良點著頭收回手指：“但現在的主要問題不是這個。”
“那是什麽？”家屬的表情有些......猙獰。
邱萱想，這個家屬會不會突然抽出一把刀撲向孫擇良呢？
如果發生這種事，邱萱知道，自己一定會奮不顧身的撲過去護著那人......
孫擇良當然不可能知道邱萱腦子裏的這一出年度大戲，他抿抿嘴，站起身來，說：“CT片看的可能不是太清晰，重建圖像裏我們可以看到，在膝關節周圍有多發的骨碎片……”
說著，他從桌子上翻找出來一張照片，指給患者家屬看，“你看，就是類似的這種，所以，以你丈夫現在的情況來看，筋膜間室綜合征幾率很大，軟組織和血運要比骨折更嚴重。”
這是邱萱第一次聽孫擇良說這麽多話，她估計這位四十多歲的家屬大姐沒聽懂孫擇良的話，因為邱萱也聽不懂，什麽什麽綜合血運癥？
孫擇良擡手抽筆，卻在白袍左胸口的口袋裏摸了個空。他側過頭，沈靜無波的眸子直直的看向站在墻角的人：“借一下你的筆和紙。”
“哦。”邱萱聽話地遞上手裏的筆記本和筆。
男人接過紙筆，彎下腰把筆記本攤開在桌角，開始寫寫畫畫地給情緒有些不穩定的家屬耐心解釋起來。
陽光弱弱的從窗戶照進來，頭上的燈管明亮刺眼，邱萱歪歪腦袋，眼前的這個人，很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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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為資深編輯，徐麗手底下有好幾個得力的徒弟，此番被她帶來醫院的卻只有三個。
這次的工作，周期相對較長，對編輯的功力和筆力都是一個不小的考驗，好多孩子還都不到火候，卻又不能連機會都不給，她只能邊帶著他們邊工作。
於是她把搭檔邱萱也拉了過來，說是為了幫她分擔任務，實則是想順帶給傻萱制造一個向恩人報答救命之恩的機會。
徐麗親自帶著徒弟和組裏的人一起工作，扔下邱萱一個人，孤魂野鬼似的，毫無章法的在科室裏亂晃。
孫擇良一直不明白為什麽邱萱這半吊子人緣這麽好，整天嘻嘻哈哈的，不和同事一起工作不說，偏巧她還逮著誰都能自來熟地、像模像樣地問上幾個問題。
而對於邱萱來說，她覺得科室裏的醫務人員都很和善，除了特別忙碌時護士長誰都敢罵以外，這幫穿白大褂的人其實都挺可愛的。
……
入訪醫院已經六天。
六天裏，十五場急診轉骨科的車禍，一起高空墜落，數百名患各種骨科疾病的病人來往如梭，他們有的拿了藥走人，有的痛苦地住進來又高興地離開，而有的，則從這裏永遠離去。
某一瞬間，看著只能依靠病情來辨認病人的眾醫護，邱萱似乎知道了孫擇良不記得自己的原因——她和前來求醫的蕓蕓眾生一樣，只是孫醫生精湛醫術下被救治的傷患之一——縱然一方是欲報救命之恩，奈何一方卻當是舉手之勞。
明月，大江。
第七天，周末。
午飯後短暫的休息時間，科室裏沒有上午那麽忙。
上了級別的醫生都有自己的私人辦公室，為數眾多的主治醫生、住院醫生、實習醫生都在大辦公室裏辦公。
但除了主任，其他老師們大多數時候也還都是和大家一起在大辦公室裏辦公，比如溫尚陳，比如陸蒙恩等等。
中午吃午飯前，一位被腰椎間盤突出折磨多年的、如今終於康覆出院的患者，敲鑼打鼓的給骨三科的一位超級年輕的副主任醫師送來一面錦旗。
電視臺攝制組自然要抓這樣一個醫患情深的感人情節。只是，趁攝像對著患者去探究情感，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卷著錦旗落荒而逃。
現在，那位落荒而逃的副主任醫師正身上披著榮譽錦旗，安靜的趴在辦公桌的一角完善病歷，他身後，榮譽錦旗上黃色的穗子長長的，直拖到地上。
一位姓彭名叫彭斐然的女醫生要給這位副主任醫師拍照發微博，但每次彭醫生正要按下拍攝鍵時，這位副主任醫師都會笑嘻嘻地把臉對著鏡頭。
“陸兒，陸蒙恩！你能不能正經點，裝個被我偷拍的樣子嘛，快點！”彭醫生舉著手機半蹲在過道上，換著角度尋找合適的視角。
陸蒙恩醫生有些為難的搓搓耳垂，擡起頭看著彭醫生說：“來不了啊，我這人鏡頭感太強了，控制不住。”
大家夥被陸醫生的話語和表情逗樂，彭醫生幹脆換個角度隨便拍了一張。
“你這鏡頭感差的遠著呢。”彭醫生拍好照片後開始編輯微博，邊說：“哎，就走廊那頭，那位，那不止鏡頭感啊，人家演技爆棚的時候，連溫老大那好脾氣都hold不住......”
彭醫生說的是骨三科著名的釘子戶，如今正賴在病房裏恢覆入院時的體重。
觀片燈和骨架模型之間的角落裏放著一張凳子，是高悅高醫生從值班醫生休息室裏給邱萱搬來的——傳說是孫擇良還是實習醫生時坐的凳子，而凳面的邊角處，也確實有一個記號筆寫的“孫”字，小小的，被磨得發亮。
此刻，邱萱正捧著紙筆，安靜的坐在凳子上。
她安靜地聽這些忙裏偷閑的白袍們聊趣事，安靜地偷看某個埋頭寫病歷的人。
醫生們聊天的內容很廣，卻又三句話不離本行。
從科室裏的萬年釘子戶，到專吃人血饅頭的醫鬧；從泌尿科女醫生的微博，到婦產科的男醫生；從某個醫生接手過的病歷，再到這個月某醫學雜志上發布的最新期刊……
他們守在科室的一方土地上，幾乎寸步不離，卻能放眼天下，見聞甚廣，見識甚深，邱萱佩服之至。
孫擇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，埋頭寫著今天最新的病歷，好像同事們低言淺笑的聊天對他沒有絲毫影響。不過，病歷寫著寫著，孫醫生枕著胳膊趴在桌子上睡著了。
陸蒙恩站起來，好心地把披在身上的錦旗蓋到孫醫生身上。
他看著錦旗咂嘴搖頭：“嘖，你們說送這個有啥用？醫院又不會給我漲工資，還不如送香蕉來的實惠，我都好久沒能安穩地上個大廁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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